彰化大城與芳苑這片潮間帶,是台灣最大一片泥灘地。講泥灘地也許難懂,白話文就是「一片爛泥巴地」。爛泥巴地沒法像沙灘那樣椰林優美,走進去很容易雙腿陷進爛泥中。所以一直以來,這裏沒什麼開發與觀光,就是居民架著牛車來插蚵架、耙文蛤。
因為沒開發又面積廣闊而且是國有地,所以這裏成為財團眼中的肥肉處女地。這些年最出名並被擋下的就是國光石化,但因白海豚不會轉彎而被擋下後,後續又有風機、光電等眾多產業來叩門,開發的壓力從沒停止過。其實只要開發就有就業機會,就能繁榮鄉里,但不開發就只是一片爛泥巴。所以常有人問:「留下這片爛泥地有什麼用?」
一片爛泥地有什麼用?用講的很難說得清,於是這些年,彰化環保聯盟施月英常帶人走進去看潮汐、看彈塗魚、看大杓鷸,然後用耳朵聽上千萬隻「萬歲大眼蟹」一起冒出爛泥巴時產生的波波聲。
而生態廚師計畫發起人吳秀娟與馬愛雲,這幾年的生態廚師培訓團更經常選在芳苑舉辦,他們帶著主廚走進溼地看蚵仔、看赤嘴、看漁農產業與海茄苳,然後用這片土地滋養出的海陸食材創作料理,用味道說明這塊土地的重要。
更重要是,這片好似沒什麼用的爛泥地,其實是全球九大鳥類遷徙路線之一「東亞澳大拉西亞飛行航道」的鳥類歇息中繼站。而且許多芳苑居民都依靠它生活,捕魚、插蚵、耙文蛤,當然農漁產值不像會光電、石化那麼高,但它卻讓漁村文化得以維繫,鳥飛、螃蟹爬、夕陽、海風、小孩追逐,那不是可以荷包滿滿的經濟價值,卻是能讓人心裏滿滿的人文價值。
西海岸的潮水漲退其實不是從東到西或從西到東,而是南北兩邊的水一起向台中彰化匯集,所以台灣的潮間帶或港口,潮差最大就是台中與彰化,漲潮退潮之間的水位會差4-6公尺。以下影片可以看到水流方向。
芳苑潮間帶旁的永續國宴
今年5月,吳秀娟與馬愛雲到芳苑普天宮拜媽祖,祈求這塊土地不要被開發,他們告訴媽祖希望能在芳苑海邊辦一場「西海岸國宴」,不是給總統吃的國宴,而是「國土永續的饗宴」,接著擲筊杯,媽祖說,好,那就9月10日(農曆8月8日),那天會是好天氣。
9月10日這天,原本夏季都是酷熱與午後大雷雨的芳苑海邊,沒有下雨,下午4點多潮水開始退去,夕陽把海岸上的爛泥染成金黃,來自南投、彰化、台中、基隆等地10多位生態廚師們在海邊搭起了帳棚與爐灶,然後邀請芳苑鄉長、芳苑國小小朋友、芳苑地區小農、漁民,還有音樂家紀淑玲、恆器製酒羅己能、以及認同生態理念的企業贊助人等等,一起在海邊享受來自芳苑這片泥灘地上的國宴。
總共只有25名客人,卻出動了10多位生態廚師,大家很認真準備擺飾餐桌。帳棚餐桌旁就是海,這一天,媽祖保佑給了很好的天氣。這場活動也邀請了4位芳苑國小小朋友,希望讓小朋友從小開始認識自己家鄉的味道,了解家鄉這片泥灘地的重要性。
生態廚師的綠色餐飲
當天生態廚師做的菜色之一,菜名就叫「芳苑泥灘地」,湯底是蕃挖農場的水耕蔬菜,並調成宛如泥灘地的色澤,上面則是長在這片泥灘地上的赤嘴、珍珠蚵,還有鹽定、海馬齒等帶著鹹味的多肉植物,帶著海的鹹味。最特別是赤嘴蚌殼上那白泡泡有聲音,很像螃蟹在泥灘地探出頭時帶來的波波聲。
芳苑小朋友一起製作的「西海岸五味」,五道小點分別代表芳苑的甘(芝麻提拉米蘇)、苦(金沙+海茄苳燉飯)、辛(麻藥赤嘴)、鹹(花生鹽定佛卡夏)、酸(太陽花+蚵殼)。
其中最讓人有感的是「酸」,這道菜只能看,蚵殼裏頭卻沒東西只有鹽巴與一片太陽花瓣。研發這菜的生態廚師彰化田中FaFa食舖林俐君說,這是她走過芳苑西海岸的感覺,海岸的太陽花很美,但前些年因為海岸環境破壞,當地漁民的蚵大量死亡。那個酸的滋味是心酸。
「消失的珍珠蚵」這一道以精緻料理手法重新呈現當地蚵嗲滋味,加上一片帶著海鹽的海藻,讓人感受珍珠蚵的美好,也提醒著當土地被破壞後,這味道就會消失。還有一道海茄苳酒蛋麵線稱為「漁人的飲食文化」,除了重塑在地傳統滋味,也提醒了海茄苳這錯誤生態政策對彰化海岸的危害。
苑好(希望芳苑好)冰沙與「願好」海茄苳酒
海茄苳這紅樹林物種在幾十年前因為有學者帶風向,說如果能把它遍植在台灣西海岸,對保護國土與淨化環境會有很大幫助,大家信了,種了,數十年後的現在,才發現許多泥灘溼地因為種了海茄苳,泥灘地開始固化,招潮蟹無法呼吸,鳥類也不再來。
海茄苳清除很難,於是,生態廚師們開始研發把它變成食物的可能,要把生態殺手送上餐桌讓大家一起消化它。其中張文騰主廚把它變成鹹鹹的苑好冰淇淋,很好吃。
恆器製酒羅己能老闆則把它變成「海茄苳酒」,把海茄苳從根到葉整個剷除,然後浸泡於地瓜酒中萃取滋味,結果變成一瓶帶著海鹽鹹味的綠色酒,滋味非常有趣。9月10日這天也在芳苑以「願好」為名發表正式上市。
夕陽下,風輕吹,海水緩緩流,在美味宴席中,幾隻鳥飛過,彈塗魚還在跳來跳去,螃蟹已經入睡,睡在那月光的恬靜裏。